绝境微光(上)-《明末隐龙》
冰冷刺骨的江水,如同挣脱牢笼的贪婪巨兽,从 “破浪一号” 底舱破裂的密封垫、因船体剧烈扭曲而绽开的木板接缝中疯狂涌入。黑暗的舱内,浑浊的江水裹挟着木屑、铁屑,已没过众人膝盖,冰冷的触感顺着裤管向上蔓延,冻得人骨头发疼,且水位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上涨。每一次船体在风浪中的剧烈摇晃,都伴随着令人心悸的金属** —— 那是铁制框架被拉扯变形的哀鸣,还有木材不堪重负的 “嘎吱” 作响,仿佛整艘船下一刻就要像破碎的玩具般彻底解体。
绝望,如同舱底冰冷刺骨的积水,顺着每个人的脚踝、小腿向上攀爬,迅速淹没着大家的心脏。有人瘫坐在水中,眼神空洞地望着不断上涨的水面;有人靠在舱壁上,大口喘着粗气,脸上写满了无力;还有人下意识地抱紧身边的工具,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。
“堵不住!根本堵不住!”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工匠,浑身湿透得像从冰水里捞出来,头发黏在额前,嘴唇冻得发紫,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。他整个人扑在木板裂缝前,用膝盖死死顶住一块厚实的毡布,手臂因用力而青筋暴起,指节攥得发白,可强劲的水流像发疯的野马,一次次将毡布掀得老高,江水顺着裂缝 “哗哗” 喷涌而出,劈头盖脸地溅在他脸上,呛得他不住咳嗽。他猛地抬起头,脸上满是狰狞的绝望,对着周围嘶吼,声音因恐惧和无力而沙哑破碎,还带着哭腔:“你们看!这裂缝!刚才还只有巴掌宽,现在都能塞进拳头了!水太猛了,像要把船冲穿!咱们堵不住的,真的堵不住了!再过片刻,水就要淹到胸口,船…… 船肯定撑不住了,咱们都要完了!”
他一边喊,一边疯狂地环顾四周,像是在寻找救命的希望,可看到的只有一张张同样绝望的脸,还有不断上涨的江水。他猛地松开手,瘫坐在水中,双手撑在身后,身体因寒冷和恐惧不停发抖,眼泪混着江水顺着脸颊滑落,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:“完了,彻底完了…… 这船要沉了,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……”
叶梦珠猛地甩开搀扶她的助手,助手踉跄了一下,她自己也因为船体的摇晃而踉跄着扑到主传动轴附近。舱内昏暗,只有几盏应急马灯挂在舱顶,昏黄的光芒摇曳不定,勉强照亮周围的景象。借着这微弱的光线,她眯起眼睛,死死盯着那根不断震颤的主轴 —— 过热变形的主轴在巨大的应力下,已经发生了微小却致命的偏移,如同一个跛足的巨人,每一次转动都疯狂撞击、撕裂着周围的支撑结构和密封件,密封垫的破损不过是表象,轴心偏移才是一切问题的根源。
“不是密封垫的问题!是轴心偏移!” 她的声音在船舱内嘈杂的水流声、金属撞击声、众人的惊呼声中几乎被淹没,却带着一股穿透一切的力量,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眼前的混乱。她深吸一口气,用尽全身力气提高声音,“所有人!听我命令!停止堵漏!现在堵漏没用!集中所有人力、所有能用的工具 —— 锤、钎、缆绳、备用铁箍,还有舱角那批加固用的厚铁板!都给我拿来!给我把这段主轴强行固定回原位!哪怕只能固定一瞬间!”
这是一个近乎疯狂的命令。在船体如此剧烈颠簸、底舱积水不断上涨的环境下,试图固定一根依旧通红、高速震颤的金属巨轴,无异于在火中取栗。主轴散发的高温足以烫伤皮肉,高速震颤的力道能震碎骨骼,稍有不慎,要么被轴身烫伤,要么被飞溅的工具砸伤,甚至可能被突然断裂的零件击中,非死即伤。
但此刻,船身随时可能解体,底舱积水即将没过胸口,绝境之中,唯有行险一搏,才有一线生机。
工匠们愣了一瞬,看着叶梦珠浑身湿透、头发凌乱,脸上却带着一股近乎偏执的疯狂和决绝,那眼神里没有丝毫退缩,只有破釜沉舟的坚定。被她眼中的气势所感染,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心中的恐惧。
“拼了!听叶监造的!” 一个年长的工匠率先反应过来,嘶吼着扔掉手中的堵漏毡布,朝着堆放工具的角落冲去。
号子声再次响起,不再是之前造船时的井然有序,而是带着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嘶哑和狂野,“嘿哟!嘿哟!稳住!加把劲!” 铁锤狠狠砸在临时卡入主轴与支撑架之间的铁钎上,迸出刺眼的火星,在昏暗的舱内划出一道道短暂的光痕;几名壮实的工匠合力将粗大的缆绳冒险缠上仍在滚烫震颤的轴身,缆绳接触高温的瞬间,发出 “滋滋” 的焦糊气味,黑烟袅袅升起,他们却死死攥着绳头,手上的皮肉被烫得发红也浑然不觉;有人用撬棍顶住主轴侧面,使出浑身力气试图矫正偏移,手臂上的青筋暴起;还有人甚至徒手去扳动旁边辅助的齿轮,手指被齿轮边缘划破,鲜血瞬间融入浑浊的江水中,却依旧咬牙坚持…… 所有人都豁出去了,眼中只有一个目标 —— 把主轴固定回去!
砰!嘎吱 ——
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,混合着金属不堪重负的悲鸣,在船舱内炸开。主轴在众人的蛮力和简陋工具的强行矫正下,竟然真的被短暂地归位了那么一瞬!虽然依旧在剧烈震动,振幅却比之前小了不少,那股致命的、不断撞击撕裂支撑结构的力道骤然减轻,密封件承受的压力也随之降低。
“就是现在!” 叶梦珠紧紧盯着主轴,眼中闪过一丝狂喜,她立刻嘶吼着下达指令,声音因为激动和长时间的紧绷脱力而微微颤抖,“司炉工!重启锅炉!低气压慢速运行!别管压力够不够,先让机器转起来!水泵组!全力排水!把所有备用水泵都启动!”
司炉工们立刻行动,忍着高温和颠簸,艰难地重新开启蒸汽阀门。锅炉发出沉重的喘息声,像是一个疲惫的老人,压力指针缓慢而艰难地向上回升。原本瘫痪的蒸汽水泵重新开始运转,“嗡嗡” 的声音虽然微弱,却如同希望的号角,开始将舱底的积水一点点抽出,顺着排水管道排向江里。
与此同时,甲板上的水手们也在拼死一搏。他们冒着被巨浪卷下海的危险,互相搀扶着爬上桅杆,将残破的备用帆艰难升起。破损的帆布在狂风中猎猎作响,虽然无法提供充足的动力,却勉强借助风势,让打横的船身逐渐调整方向,船首重新对准了风浪袭来的方向,减少了江水灌入的速度。
“破浪一号” 如同一个遍体鳞伤的战士,拖着残破的身躯,一边 “咳咳” 地喷吐着黑烟和白汽,像是在不断咳嗽的伤者,一边缓慢而倔强地,在滔天巨浪中稳住了身形。它不再像之前那样失控摇晃,而是朝着不远处最近的一处隐蔽河湾 —— 那里水流相对平缓,还能躲避风浪 —— 艰难驶去。船身依旧在微微震颤,底舱的积水还没完全排净,但它没有沉。